作者：Nina Bambysheva、Maria Gracia Santillana Linares，福布斯

去年11月2日，一種名爲阿拉貢網絡代幣（Aragon network token，ANT）的加密貨幣的持有者被告知，無論他們是否愿意，他們的投資都將被兌現。這些代幣是由位於瑞士楚格的非營利實體阿拉貢協會（Aragon Association）發行的，該協會編寫的軟件可幫助運行7500個去中心化自治組織（DAO），管理着價值250億美元的加密資產。阿拉貢協會還創建了自己的DAO，其崇高而又古怪的目標是創建一個法庭系統來解決在线世界的糾紛，而ANT的持有者將有資格成爲陪審員。

這個概念引起了對加密貨幣持友好態度的風險投資家蒂姆·德雷珀（Tim Draper）的注意。Tim早期投資了Hotmail、百度、Skype等優秀公司，他的Draper Associates在2020年2月購买了價值100萬美元的代幣，但此後已經兌現。蒂姆·德雷珀當時在推特上表示，這種「阿拉貢的新執政形式」「非常令人興奮」。

一筆蹩腳的收購案？

現在也許依然如此，只不過ANT持有者不會再參與其中了。他們被踢到了一邊，因爲阿拉貢協會這個去中心化金融的標杆做了一件非常中心化的事情：它單方面決定將其資產置於企業活動家無法觸及的範圍之外。包括對衝基金Arca Investments在內的一個團體希望縮小阿拉貢協會5月初擁有的約2億美元資產與ANT 1.23億美元市值之間的差距，當時這款代幣的交易價格略高於3美元，而兩個月前僅爲2美元。Arca沒有回應我們通過其網站發出的置評請求。

由於擔心投資者最終可能控制50%以上的投票權，該協會提出以0.0025376以太幣（約合5.76美元）的價格對ANT進行收購，持有者有12個月的時間（到今年11月）兌現。在這筆交易中，將有至少 1100 萬美元，甚至更多的資金流向阿拉貢協會成立的一家非營利公司。該協會沒有回應置評請求。

不僅如此，整件事情可能還發展出了更多的枝節。心懷不滿的ANT持有者設法在DAO中獲得了30萬美元，並用這筆錢聘請了一家律師事務所來反對阿拉貢協會的战略。

「去中心化是一種達到目的的手段，而不是目的本身。」

——Aragon X公司首席執行官Anthony Leutenegger

如果說這一切看起來像是1980年華爾街企業掠奪文化的巔峰再現，那是因爲事實的確如此。阿拉貢的故事說明，財務和治理的去中心化，即由大量個人而不是少數大型組織做出決策，可能只是一個烏托邦式的空想。

烏托邦的挑战

專注於去中心化金融的出版物《The Defiant》的創始人卡米拉·魯索（Camila Russo）說，“如果你想吸引新的投資者並獲得更多的合法性，那么去中心化就是你在加密貨幣領域必須要做的事情。許多加密貨幣業務只不過是模仿了傳統金融中已有的業務，但採用了誘人的高科技敘事方式。”

根據其白皮書（一種加密項目章程），成立於2016年的阿拉貢協會旨在成爲一個“代幣治理的數字司法管轄區”。它旨在創建一個“去中心化法庭”，管理智能合約（即作爲去中心化金融基礎的自動執行協議）可編程內容之外的用戶衝突。其管理軟件的客戶包括Lido（佔主導地位的加密押注服務）和虛擬世界提供商Decentraland。

該協會於2017年5月通過出售ANT代幣籌集了2500萬美元，隨後發表了一份宣言，宣布將創建免費的开源技術來管理DAO，作爲其 "爲自由而战 "的一部分。但直到2023年1月，阿拉貢DAO才正式啓動，其目的是成爲該組織的管理機構和資金的保管人——包括仍由該協會保管的ANT出售收益。

熟悉該組織內部運作的消息人士表示，在那一年裏，他們的目標是慢慢地將資產轉移到DAO。「當時他們在內部和外部都面臨着壓力，要成爲一個爲 DAO 構建技術的 DAO。」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爲去中心化組織提供投票技術的人發現，完全去中心化並不一定有效。由DAO开發團隊組成的新公司Aragon X的首席執行官安東尼·萊騰格爾（Anthony Leutenegger）表示：「我們非常關注這一嘗試去中心化的途徑。去中心化是達到目的的一種手段，而不是目的本身。」

萊騰格爾表示，當ANT代幣的贖回期結束時，Aragon X將在今年11月重組爲一家傳統的瑞士非營利公司。他說，他的團隊不是阿拉貢協會董事會的一部分，無法解決DAO解散的合法性問題。

該公司強迫ANT持有者退出的理由是瑞士法律要求這樣做。該協會在去年5月9日的一篇博客文章中說，這些激進分子是「一個協調一致的組織」，「有證據表明，他們參與的目的是爲了從阿拉貢榨取價值以獲取經濟利益。阿拉貢金庫成立的明確使命是支持建設者推進去中心化治理基礎設施。」

其意圖是使ANT成爲瑞士法規下的實用代幣，其明確目的是“爲代幣持有者提供無許可、無信任和抗審查的去中心化治理參與，以實現阿拉貢項目的使命。”阿拉貢協會認爲，將社會使命轉變爲盈利企業，可能會“導致監管執法行動”。

Arca在一封公开信中表示，雖然阿拉貢協會的目標「宏偉且崇高」，但「爲了釋放未來的效用和治理價值，必須承認其金融價值，否則將面臨解散的風險。」它建議阿拉貢協會購买ANT代幣以推高其價格，類似於股票市場上的股票回購。

Arca最終得到了它所尋求的回購，但發現這些條款「苦樂參半」。這筆交易爲一個新的非營利組織提供了 1100 萬美元的資金，該組織將接替 DAO 的預定地位，但如果任何 ANT 在 11 月前沒有被投標，它就會變得毫無價值，而阿拉貢協會將保留這筆資金。Arca去年11月在其網站上發布的一篇文章中估計，25%至35%的流通代幣將不會被贖回，這將爲新公司留下4350萬至6140萬美元的資產。根據DuneAnalytics的數據，到目前爲止，超過一半的ANT代幣（約1740萬）已經上交。

新的亂局

就在阿拉貢協會向阿拉貢DAO轉移了第一筆資金（總計30萬美元）之後，該協會與Arca發生了爭執。剩下的ANT持有者選擇與Patagon Management（一家曾對 DAO 創始團隊提起訴訟的投資公司）合作，並向其提供了30萬美元，目的是與Aragon進行談判或對其採取法律行動。從DAO中獲取的ANT代幣「是在沒有法律依據的情況下直接損害投資者的利益」，Patagon沒有回應置評請求，並在X上發帖稱，「在我們看來，這是一種粉飾過的、美化過的盜竊行爲。」

自2008年第一種加密貨幣比特幣問世以來，去中心化一直是成千上萬企業家和开發者的驅動理念。比特幣的神祕創造者中本聰（Satoshi Nakamoto）設想了一個點對點支付系統，該系統將依靠加密證明來驗證交易，從而取代銀行和經紀人等中介機構。

這一概念催生了一個完整的行業，目前所有加密貨幣的總價值近1.7萬億美元，它依靠分布式账本來交換、追蹤和確定資產的所有權，包括從貴金屬和房地產等實物資產到數字貨幣本身的一切資產。摩根大通（JPMorgan）、三星（Samsung）和騰訊（Tencent）等公司在供應鏈管理、數據安全和數字身份驗證方面都使用了底層區塊鏈技術。

PitchBook的數據顯示，就在2021年和2022年，也就是加密貨幣最新一輪牛市的高峰期，風險資本投資者向基於區塊鏈的經濟投入了近500億美元。

這些公司是如何最終負債累累，超出了它們最初的處理能力的?答案很簡單，因爲它們提供了誘人的高收益。

專注於區塊鏈的對衝基金黑豹資本（Pantera Capital）創始人兼管理合夥人丹·莫海德（Dan Morehead）在2022年7月的一封信中寫道：「各方同意在區塊鏈上公开透明地進行交易，而不是由不透明的、人爲的、可能存在矛盾的金融行爲者進行幕後交易，這才是我們應該努力實現的愿景，而不是固守低效的中心化金融體系。」他認爲，與中心化管理的公司相比，去中心化金融（DeFi）能爲投資者提供更好的保護。

然而，幾乎在同一時間，加密貨幣經紀公司Voyager和數字貸款公司Celsius申請破產，原因是加密貨幣價格暴跌擾亂了它們的商業模式。莫海德認爲，這些失敗是 DeFi 的優勢所在——例如，在 Celsius 的案例中，該公司被迫通過智能合約向貸款人償還貸款，以保全抵押品——但反對的觀點是，不允許改變條件的不靈活的自動化協議是無法運行一個行業的。

這些公司是如何最終負債累累，超出了它們最初的處理能力的? 答案很簡單，因爲它們提供了誘人的高收益。當銀行及其新式新銀行的競爭對手爲高收益儲蓄账戶提供 4% 至 5% 的利率時，DeFi 貸款公司的利率卻高達 20%。

但DeFi和整個行業發生的一系列黑客攻擊和危機，最終導致山姆•班克曼-弗裏德（Sam Bankman-Fried）的FTX在2023年11月崩盤，這令投資者感到震驚。根據數據聚合商DeFi Llama的數據，DeFi項目中持有的加密貨幣數量目前爲547億美元，低於一家中型地區銀行的水平，而2021年11月的峰值約爲1790億美元。雖然這種下降的主要原因是加密貨幣價格的下跌，但隨着各國政府撤回了新冠疫情期間的市場支持，美國國債等低風險資產的利率上升，也削弱了DeFi的吸引力。

一個更大的問題是，去中心化的概念似乎在理論上比在實踐中更好。一個原因是，如果一個實體或一群盟友控制了超過一半的計算能力或驗證網絡交易的權利，區塊鏈項目就可能被劫持。在這種被稱爲 "51% 攻擊 "的情況下，壞人可以阻止新的交易或逆轉已結算的交易，也可以向多個接收者發送相同的代幣，這對整個區塊鏈來說可能是致命的。

阿拉貢協會表示，當它將第一批ANT代幣轉移到DAO時，也發生了類似的事情，並在5月9日的博客文章中表示，它遭受了「一次有組織的社會工程和51%攻擊」。這與對區塊鏈的攻擊並不完全相同，因爲DAO本應由其代幣持有者管理，但阿拉貢協會決定自己動手來滿足它所認爲的法律要求，這表明現實世界的擔憂會限制純粹的去中心化。

「DeFi的完全去中心化是虛幻的，」國際清算銀行（BIS）的經濟學家在2021年對該行業的一份評估中寫道。「DeFi平台有一個中心化的元素，通常圍繞着‘治理代幣’的持有者（通常是平台开發人員）展开，他們對提案進行投票，這與公司股東沒什么不同。」

收益農業機器人顧問公司Yearn.Finance的創始人安德烈•克朗傑（Andre Cronje）在2022年告訴《福布斯》，沒有創始人和資金支持者的支持，重大DeFi項目的決策通常不會通過。「盡管人們都在談論去中心化，但除非通過後方渠道，否則不會獲得批准。」

那一年，盧森堡大學的研究人員對9個大型DeFi項目的代幣化投票進行了研究，發現其權利「高度集中」，而其行使率「非常低」。

與普通股票的投票不同，代幣持有人沒有義務通知即將進行的投票，對於那些將DeFi代幣存儲在Coinbase等交易所的人來說，甚至沒有允許投票的機制。

「DeFi的發展比預期的要集中得多，」《The Defiant》的魯索說。「你會看到這種集中化體現在治理（通常是一個小團隊做出大部分決策）和代幣所有權的分配上——大部分代幣由團隊和少數風險投資人擁有。然後還有一種技術上的中心化，比如智能合約中存在後門。」

但她補充說：「這種去中心化的戲劇性並不是必要的。我認爲每個人都能理解，這種去中心化的理想是循序漸進的」，「你不可能從一开始就完全去中心化。我只是希望所有這些協議都能更直截了當地說明它們的中心化程度。我們有辦法以更加透明的方式發展。」

立法者和監管者也正在加劇DeFi的困境

今年6月，美國一名法官做出了有利於商品期貨交易委員會（CFTC）的缺席判決，裁定去中心化集體 Ooki DAO 是法律規定的 「人」，因此要對非法運營交易平台和非法充當期貨交易商負責。該組織被勒令支付 643542 美元，並自行關閉。

CFTC執行主管伊恩·麥克金利（Ian McGinley）表示：「創始人創建Ooki DAO的目的是逃避法律責任，其明確目標是運營非法交易平台。」這一決定應該給任何認爲可以通過採用 DAO 結構規避法律、意圖使自己免受執法影響並最終將公衆置於風險之中的人敲響警鐘。

DAO成員都沒有回應傳票，也沒有出現在法庭上，而其前身組織bZeroX的創始人——在缺席判決中被認定爲湯姆·比恩（Tom Bean）和凱爾·基斯特納（Kyle Kistner）——也沒有回應我們的置評請求。

代表Ooki提交的多份法庭之友簡報認爲，DAO不應該被視爲一個單一的實體。「法庭之友的努力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爲如果DAO成員站出來說'嘿，我是DAO成員，我想爲這件事辯護'，他們就會把自己放在了靶子上，」加布裏埃爾·夏皮羅（Gabriel Shapiro）說，他是一名律師，曾參與提交支持Ooki的一份簡報。更重要的是，他補充說，「根據CFTC的推理，100%的DeFi都是非法的。爲什么?幾乎所有的DeFi都涉及保證金、融資或槓杆。」

除了DAO之外，當局還在追查开源軟件，比如加密貨幣混合器Tornado Cash，它能讓用戶隱藏數字交易。2022年8月，美國財政部外國資產控制辦公室（OFAC）對該服務進行了制裁，聲稱自2019年創建以來，該服務已被用於洗錢價值超過70億美元的虛擬貨幣，其中包括據稱被朝鮮黑客竊取的4.55億美元。幾天後，荷蘭當局以洗錢罪逮捕了Tornado創始人之一阿列克謝·佩爾採夫（Alexey Pertsev）。他目前仍在荷蘭，對他的審判定於3月進行。

次年，美國檢察官又起訴了另外兩名Tornado开發者，羅曼·謝苗諾夫（Roman Semenov）和羅曼·斯托姆 （Roman Storm）。據Coindesk報道，據區塊鏈分析公司Elliptic稱，謝苗諾夫在逃，據信在迪拜，而斯托姆則被軟禁在華盛頓的家中。對他的審判定於9月進行。

1月22日，斯托姆在X上發布了一段視頻，他在視頻中請求捐款，以資助他和Pertsev的辯護。斯托姆說：「我的律師團隊和我將在審判中提出強有力的辯護，這不僅僅是爲了我的家人，也是爲了未來的軟件开發者和財務隱私。」這場名爲「开源不是犯罪」的捐款活動已經籌集了50多萬美元。斯托姆和謝苗諾夫沒有回應置評請求。

在這方面，業界也進行了反擊。非營利組織區塊鏈協會（Blockchain Association）高級法律顧問瑪麗莎·科佩爾（Marisa Coppel）在該組織支持Tornado Cash的第二份法庭之友簡報中發表聲明說：「OFAC的行動开創了一個危險的新先例，大大超出了他們的權限，損害了守法美國人的隱私權。OFAC必須看清Tornado Cash的本質：它是一個任何人都可以使用的工具。OFAC不應制裁具有合法目的的工具，而應繼續關注濫用此類工具的不良行爲者。」

盡管存在內部挫折和監管阻力，但去中心化系統在加密貨幣世界仍然很受歡迎。

「去中心化更像是‘達到目的的一種手段’——作爲一名开發者，你在這些新平台上能做什么以前不能做的事？」區塊鏈治理平台Llama的聯合創始人奧斯汀·格林（Austin Green）問道。畢竟，「實現最佳組織結構的唯一方法是嘗試許多不同的東西，看看哪些行得通，哪些行不通。」

基於區塊鏈的互聯網產品基礎設施提供商Syndicate的聯合創始人威爾·派珀（Will Papper）表示：「從很長一段時間來看，去中心化技術的效率和可用性總是低於中心化技術。歸根結底，將數據存儲在一個受信任的系統上（如數據庫），永遠比將數據存儲在分布廣泛的 10,000 個節點上更有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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